埃瑟利斯·苍白站在舵轮旁,看着远处,她没有去看阿苏尔舰队的泊位,而是投向了更远处的黑色方舟后方的码头。
那里,是属于杜鲁奇的领域。
她眯起双眼,随后无语地笑了笑。
如果说阿苏尔的码头是传统与典雅的象征,充满了优雅的海洋韵律,那么杜鲁奇的码头就是冷酷、效率与工业机械的交响曲。
她看到一只冒着黑烟的钢铁巨兽,一列全由黑色金属构筑的火车,缓缓驶入码头。沉重的轮轴碾过钢轨,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,大地都随之震颤。
高耸的吊装系统如同沉默的黑色巨人,伫立在码头之上。
当火车停稳,巨大的机械臂伸出,精准地勾住集装箱。吊臂缓缓转动,将这些沉重的集装箱送往指定的位置,随后又立刻回到轨道上,重复这个过程,宛如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。
在阿苏尔的港口,装卸货物仍旧依赖大量的人力。然而,在杜鲁奇的港口,没有过多的繁琐,一切都遵循冷酷高效的机械法则。
没有海鸟鸣叫,只有蒸汽的嘶鸣与金属碰撞的回响。
没有水手闲聊,只有短促的命令和士兵冷漠的巡逻步伐。
没有阿苏尔码头上的那种浪漫的远航梦想,只有冰冷的现实主义。
埃瑟利斯缓缓吐出一口气,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黑铁世界之中。
这是阿苏尔与杜鲁奇最根本的不同,阿苏尔依然沉浸在过去的荣耀中,维持着精致而古老的秩序,而杜鲁奇早已抛弃了一切繁琐,追求最极致的效率。
阿苏尔依赖传统,杜鲁奇崇尚变革。
阿苏尔的舰队依旧以高贵的龙船、精美的风帆舰为主力,战术严谨、船员训练有素,但在物资运输与后勤补给上,他们仍然延续着千年前的体系,依靠纯人工管理,依赖着吟游诗人所歌颂的『黄金时代』。
而杜鲁奇却已经进入了另一种形态,他们的港口设有轨道运输系统,火车、吊装机、蒸汽机、液压系统在整个后勤体系中发挥着巨大作用,让物资调度比阿苏尔快了数倍不止。
如果阿苏尔的码头是一个精美的画卷,那么杜鲁奇的码头,就是一座无情运作的战争工厂。
埃瑟利斯摇了摇头,收回目光。
她很清楚,战争不是由谁更高贵决定的,而是谁的刀锋更锋利。
而在这个时代,杜鲁奇将磨砺已久的黑色刀锋亮了出来。
埃瑟利斯缓缓地转动视线,目光从码头的蒸汽与钢铁之中移开,落在远方那一座座静默的黑色方舟上。但她并未专注于那一座座漂浮在海上的庞然大物,而是投向了周围的天空与海域。
她看到了一幕令她窒息的景象。
在柯思奎王国,风暴织法者被认为是海洋与风暴的使徒,他们能够与强大的克拉肯、海龙、巨齿鲨交流。甚至有传说称,玛瑟兰赐予最强大的风暴织法者与海洋巨兽并肩作战的权利,但那仅仅是传说。
在柯思奎人的文化中,狩猎海怪是一种至高的荣耀,因为它既能证明猎人的勇敢,也能测试他们是否足够智慧,不至于盲目杀戮,引来玛瑟兰的怒火。
埃瑟利斯正是其中的一员。
在加入海军之前,她是一名海怪猎人,专门挑战最凶猛的深海生物。除了她有很强的冒险精神外,她想赢得玛瑟兰的青睐。
她曾深入风暴之眼,只为猎杀长尾战鲨,用其脂油在升阶仪式上涂抹,象征着她与海洋的契约,象征着她对玛瑟兰的奉献。
她了解这些海兽的恐怖,也知道它们的不可驯服。但现在,她看到的景象,却让她忍不住握紧了舵轮。
它们不该在这里。
在黑色方舟周围的低空中,成群的长尾战鲨游弋,它们的身体宛如流线型的杀戮机器,每一次摆动尾鳍,空气都会在它们身后划开一道道扭曲的波痕。它们的鳍刃宛如一排排锋利的刀锋,在阳光中泛着幽暗的寒光。
战鲨们彼此靠得很近,动作灵巧而精准,它们组成了一道无形的围墙,盘旋在方舟周围,如同饥饿的掠食者等待着猎物。
在这些战鲨之间,体型庞大的巨甲龟缓慢浮动,厚重的龟甲宛如黑色的堡垒,每一只都覆盖着坚硬的黑曜金属板,上面布满了纹路,犹如一道道能量流动的暗脉。巨甲龟缓慢地移动着,每一次摆动四肢,空气都会微微震颤,仿佛空气本身都在为它们的存在而变得凝滞。
在更远处,一群利齿鳗正在空中快速游动。它们的身躯修长而灵活,覆盖着滑腻的鳞片,每当它们扭动躯体,空气中便会闪烁出一道道电光。这些鳗鱼不像战鲨那般锋利,也不像巨甲龟那般厚重,但它们的獠牙却是最致命的武器。
最令她惊异的,是几只缓缓浮动的深海骥。它们拥有海马般优雅的身形,却比寻常战马还要巨大,覆盖着宛如铠甲般的鳞片,流光溢彩。
“玛瑟兰在上……”她目光颤抖地望着这一切,心中翻涌起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恐惧。
这些本该在深海之中的恐怖生物,如今却在低空中盘旋、游弋,仿佛它们已经摆脱了海洋的束缚,被玛瑟兰祝福,成为了某种更加可怕的存在。
她明白,这绝非自然的景象,杜鲁奇不仅仅掌控了海洋,还掌控了海洋的霸主,并且能让这些海洋的霸主漂浮在空中,虽然她不知道杜鲁奇是怎么做到的。
而且,低空中的庞然巨兽并不是杜鲁奇展现出来的全部力量。
在这些庞大的海兽之上,是疾行在空中的突袭舰。再往更高处,是比突袭舰更致命的生物——巨龙。
在阿苏尔的舰队中,巨龙往往由龙骑士引导,作为战场上的强大战力,但它们的数量稀少,并非所有战役都能指望得到它们的支援。
然而,在杜鲁奇的天空中,巨龙的数量之多,甚至让她怀疑他们是否已经完全掌控了这些庞然大物,并将其纳入军队体系之中。
杜鲁奇掌握了战术上的优势,他们已经完全重塑了战争模式,打破了阿苏尔千年来依赖的旧秩序。
他们不仅用钢铁舰队征服了海洋,还用海兽、空军与黑色方舟构建了立体化的战争网络,让阿苏尔的传统舰队再无立足之地。
他们不会给阿苏尔机会。
他们的舰队,是活着的钢铁洪流。
他们的战术,是纯粹的毁灭与高效。
他们的军队,不再依赖高贵的传统,而是将海洋、天空,战争的所有元素熔铸在一起,成为最致命的武器。
埃瑟利斯终于明白了,阿苏尔并非输在了战术上,而是输在了整个时代的更替之中。他们在杜鲁奇面前,就像是困守城堡的古老骑士……
阿苏尔始终认为自己才是最强大的种族,坚信自己代表着精灵的纯粹、古老与荣耀,依旧活在过去,依靠千年前的战术、千年前的舰队……
然而,千年的骄傲成了束缚他们的枷锁,沉溺于过去的辉煌让他们在面对变革时毫无招架之力。
埃瑟利斯的指节紧握着,仿佛这样就能握紧那逐渐崩塌的信念。她的内心混乱不堪,愤怒、不甘、悲哀、疑惑,一切情绪交织在一起,让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她清楚地记得,当芬努巴尔从纳迦罗斯归来后,第一次召集海军将领们,在那个灯火昏暗、沉闷而压抑的议事厅内发生的一切。
她听着从纳迦罗斯返回的芬努巴尔讲述着纳迦罗斯的一幕幕,内心的震撼犹如潮水连绵不绝。但她还是坚持认为阿苏尔海军不该如此,尽管面对杜鲁奇的强势,阿苏尔海军还是可以找机会战斗的,他们能战斗,当然能!
哪怕杜鲁奇海军再强,阿苏尔海军依旧可以凭借精湛的航行技术、对奥苏安周边环境的熟悉,在一场场战斗中击败敌人的小股舰队,利用游击战不断侵蚀杜鲁奇的优势,不停的将优势扩大,最终让胜利的天平倾斜。
其实不只是她,海军内部也对芬努巴尔的决定抱有不满,坚持认为阿苏尔海军还能打,能战斗到最后一刻。
但芬努巴尔随后说出了那番话:“你们思考过政治和信仰吗?”
他扫视着这些曾经骄傲无比、如今却满是迟疑的将领,他知道自己必须让他们看清现实——一个比战场更加残酷、更加复杂的现实。
那一刻,整个房间陷入死寂,所有将领都陷入沉思。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,直指他们内心最深处的盲点。
“你们一直在谈战术,谈如何凭借舰队的机动性寻找机会,谈如何伏击杜鲁奇的小股舰队,一点点蚕食他们的优势,但你们有认真想过吗?”芬努巴尔的声音低沉而坚定,目光锐利,直视着在座的每一位海军将领,“就算你们能击沉他们的一支舰队,甚至十支舰队,那又如何?他们能马上补充,而我们呢?”
“另外,你们想过战争的本质吗?战争不仅是战场上的交锋,更是政治的博弈,更是信仰的较量。”
“杜鲁奇为什么能做到这一步?你们以为是因为他们的战舰更先进,战术更高效?这些当然重要,但最根本的原因,是他们已经彻底抛弃了过去,而我们还困在千年前的荣耀里。”
“我们的信仰,我们的高贵,我们的传统……在这场战争里,还有任何意义吗?”芬努巴尔的声音微微拔高,犹如一柄利剑刺穿了每个人心中最后的幻想。
一阵沉默。
海军将领们无法否认现实是残酷的。
“你们仍然以为我们能凭借战术胜利吗?”芬努巴尔的声音冷酷无情。
“你们以为,只要我们努力奋战,就能重现往日的辉煌吗?如果真的可以,我们早就做到了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。”
他摇了摇头,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。
“政治和信仰才是这场战争真正的核心!”
“如果我们继续战斗到最后一刻,那么阿苏尔将彻底灭亡,但如果我们选择退后一步,等待时机,那么未来,还有属于我们的新世界!”
整个房间再次陷入死寂。
这一次,没有人再开口质疑。
他们明白了,这不仅是一场战斗的失败,而是一个旧时代的终结。
阿苏尔的时代,已经走到了尽头。
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,只有死亡,或者接受这个新世界,并在其中寻找生存之道。
埃瑟利斯缓缓松开了手,掌心微微发麻,她低头看着自己因用力过度而泛红的指尖,终于叹了口气。
她不愿承认这个事实,但她知道,芬努巴尔的决定是正确的。继续战斗,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必败的消耗战,而现在这样,才能留下火种,才能让阿苏尔有机会重新崛起,或者说让精灵重新崛起。
她抬起头,深深地看了一眼黑色方舟——它像是一座漂浮在海上的阴影之城,但又在无声地宣告着旧时代的终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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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最后一艘阿苏尔战舰停泊好后,当海卫和水手们被妥善安置后,宴会正式开始了。
然而,这场宴会并非寻常的庆典,也不像以往那些充满欢笑、诗歌和觥筹交错的贵族聚会。尽管宴厅中聚集着众多身份尊贵之人,由赛芮妮领衔的风暴织法者教团、达克乌斯领衔的瑟渊驭涛的核心人员,以及阿苏尔海军的中高级军官们,但气氛却带着一丝凝重,甚至……压抑。
马雷基斯和杜鲁奇的海军将领们没有出席。
这并非出于礼节,而是刻意的安排。
达克乌斯知道,阿苏尔海军刚刚遭遇剧变,他们的骄傲被撕碎,他们的信仰被动摇,他们的荣耀被摧毁。此刻,若是让杜鲁奇那些惯于冷嘲热讽的将军们出现,恐怕会将这本就紧绷的氛围彻底点燃,引发无法挽回的冲突。
最直观的体现是,双方有极大的可能在拳脚上展开较量,而产生的后续影响……
宴会厅的墙壁上,烛光跳跃,映照着一张张沉默而紧绷的脸庞。精致的银器与水晶杯陈列其上,葡萄酒在杯中微微晃动,散发着淡淡的果香。但无人举杯,也无人交谈,哪怕是平日里最擅长辞令的阿苏尔贵族们,如今也无心去维持表面上的风度。
达克乌斯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杯沿,目光扫视着大厅中的阿苏尔军官们。
他们的脸色大多苍白而冷峻,眼神飘忽不定,有的人看向桌上的酒杯,却迟迟不愿伸手,有的人则试着低声交谈,但声音低得根本听不见。
达克乌斯能感觉到,他们对未来抱有忐忑。
曾几何时……
然而,现在,他们却坐在一个陌生的宴会厅里,被迫接受一个全新的现实——他们不再是海洋的主宰,他们的舰队已经溃败,他们的信仰开始动摇,他们必须面对一个自己曾经鄙夷甚至仇恨的族群所建立的新秩序。
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。
赛芮妮站在宴会中央,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,手指轻轻敲击着酒杯。她的身份本应给予她足够的威望,让她能够在此刻站出来安抚这些迷茫的信徒,但她很清楚,这并不容易。
她知道,许多阿苏尔军官依旧不愿接受现实。
而她的风暴织法者教团,则处于一个极为微妙的立场。作为玛瑟兰的女儿,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风暴的流向已然改变。
若想让阿苏尔继续生存,他们必须接受改变,必须接受这个全新的秩序,否则……他们只会被潮水彻底吞没。
她将目光看向了达克乌斯。
达克乌斯端起酒杯,抿了一口,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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