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六:后手(1 / 1)

才眨眼的功夫,那声势浩大的一堆脚步声已经在从门外传来。才安静片刻的房里再一次坐了一堆人,又跪了一堆人。若不是她配的房间小,只怕这时候挤进来的还不止这些。

李煜玄径直上前,先拉起秦佩英的手,上下打量一番,点了点头,接着走到床前认真瞧穆晏清的脸,伸出的手好像想抓住什么,最终又只是给穆晏清拉一下被子。太医的话他已经听过,可到底还是自己瞧一眼才放心。

卫凌昨夜拒绝传话,结果刚才主子一听消息就立刻要过来,此刻正深深压着脑袋把凳子递上来,不敢吭声。

“方才听敬贵妃来说,朕才知道昨夜竟出了这样惊险的事情,还好你和骁嫔都没有大碍。猎场的人真是当差当腻了罢。”李煜玄其实还想看看穆晏清的伤到底如何,可这人的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,这么多眼睛盯着,总不能上去过分关切。

有两个本就跪着的人立即把头磕得震天响,即便距离这一群主子尚有屏风隔开,那一声声磕头和认罪仍是清晰得让穆晏清惊心。

李煜玄当即发落了猎场的人,算是给永寿宫一个交代,骁嫔就算心有不忿,也只能感恩。

穆晏清正要开口说情,秦佩英一个眼神瞪过来,犹豫的刹那间,她就看见了易桂华的凌厉和挑衅。

设局之人明目张胆地上门踢馆的话,那演个绿茶……我也是略懂的。

易桂华先贡献了一场邀功和撇清关系的表演,带着哭腔说:“臣妾听说出了这样的事情,急得失了分寸,惊扰皇上,什么罪过臣妾都愿意承担。还好皇上福泽庇佑,密林中有如此猛兽,妹妹居然能逃过一劫回来了,实在非常人所能啊。”

李煜玄拧着眉好奇,“你一个弱女子,又摔了马,是如何躲过这一夜的?”

穆晏清照着原先顺好的台词,添了点吃力和气喘,“十分艰难”地念完了。她只擅自改动了一点,就是没把岳兰加进去剧情里面。

只有她知道,“永寿宫战队”的几个人听到这个改动会如何心惊胆战。这一听当然是漏洞很大的。

“想来是不是骁嫔妹妹往日教了些功夫,妹妹深藏不漏啊,否则只凭一人之力,妹妹如何能做到这些?”易桂华颇为心疼地捂着胸口。

穆晏清装作略为难地想了想,说:“那野兽本就被骁嫔姐姐伤了,臣妾才侥幸趁此逃脱。”

“皇上不要怪臣妾问得多,这事情实在是让人心惊。皇上日日出入猎场,大臣们和几位殿下更是一路相随,这实在危险。猎场的侍卫们疏忽职守,整整一夜竟无人发现妹妹被困,也无人发现逃了一只豹子出来,此事该细细审问才是。”易桂华准备充分。

穆晏清在想,小事化大的本事还得看易桂华的,本来是她一个人的危险,现在变成一堆人的……

皇后起身说:“皇上,臣妾以为,骁嫔和穆常在既已平安回来,此事小惩大诫即可。春猎旨在祈求国运昌隆,此时若严审严惩,只怕引人不安。”

皇后和敬贵妃各有道理,李煜玄转了转板纸,一时半会做不了决定。

穆晏清弄清楚了易桂华的戏台子,既然安排好的人已经没了,易桂华的后招就是逼穆晏清自己认了其实有遇到人。

李煜玄凝神问:“你当真没有遇到过一个人?”

就在岳兰和顾甯川对视了一眼,要跪下来认了的时候,穆晏清已经借着被子的掩盖,将摔得最疼的那边手的袖子挽了起来,轻咳几声,将手伸向李煜玄,说:“皇上恕罪……臣妾……臣妾有所隐瞒了……”

李煜玄看到露出的手臂伤痕累累,擦伤和淤青混杂得五颜六色的,心底一阵凉,说:“你好好躺着说话,别乱动。”

穆晏清看得懂那眼神,知道这一招奏效,就把手顺势搭在被子外,好让那伤势一直扎眼,说:“其实……岳兰昨夜找到了臣妾,否则靠臣妾这一身的伤……咳咳……如何能熬这么久。”

皇后想她定有谋划,竟自然而然生出一丝默契,说:“那你方才为何隐瞒皇上,你可知这是以下犯上?”

穆晏清一下就红了眼眶,说:“皇上和贵妃娘娘携雷霆之势而来,臣妾知道宫规森严……咳咳……且皇上已经发落了猎场的人,都是臣妾不好……咳咳……一听敬贵妃还要审问他人,臣妾心里难受了。皇上,皇后,永寿宫的人都是为了臣妾的安危才如此冒险,臣妾的命是他们救回来的……所有罪责臣妾一力承担。”情到深处,穆晏清还带着一点呜咽,两行眼泪恰到好处地全往一边落下来。

卫凌又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咽了咽口水。

“皇上,奴才甘愿领受一切责罚。”顾甯川慌了神,顾不了这么多就咚一声磕个响头,“是奴才护主不力。”

穆晏清设计的剧情里没算到顾甯川这个临时失控的变数,正慌张着想台词接上去,秦佩英又忙上前给她擦泪,说:“你看你……这伤都还没来得及处理,方才动来动去还撕扯着伤处,就顾着求情。罚这一点僭越宫规的过错,难道我还承担不起吗?”秦佩英稍稍侧过身,很心疼地握着穆晏清那伤痕累累的手,好让李煜玄多看清几眼。

穆晏清瞪大的眼睛里透着赞不绝口:姐姐学得不错呀,

“怎么回来这么一会儿……伤还没包扎?”李煜玄看着手臂上那堆五颜六色,到底是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,这么娇嫩的手,摔成这样,还不知道身上要伤得多重。

所有人都极不经意地撇了李煜玄一眼。伤还没来得及处理,原因这不明摆着……

易桂华冷着脸看这一堆一唱一和的人,再加上皇后,总觉得跟往日都不一样。她明知穆晏清是和安排好的人过了一晚上,但那人如今没了踪影,看来是凶多吉少,只好趁着她们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准备,直接去把皇上搬过来。

没想到这一屋子的人把戏唱得那叫一个精彩熟练……穆晏清这个诡计多端的也就罢了,怎的今日连皇后和秦佩英都应变得这么快……

易桂华想到这,只能适时收手。罢了,这一趟不成,后手还有,总不会这么容易让穆晏清侥幸逃了过去。她眼看皇后要抢这个好人来当,三两步就凑上去看了看穆晏清,好将李煜玄的视线挡下来,说:“皇上,臣妾觉得皇后娘娘说得有理,再一一重罚下去也于事无补,穆常在和骁嫔都受了如此惊吓,此时安心养好身子最要紧。”

李煜玄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,伸手牵过易桂华的手,夸了一句“还是爱妃体察人心”。

穆晏清秉持职业素养忍住没翻白眼,怎么向来宽仁待下的皇后这么说就无人在意,到了易桂华那里就成了体察人心了?

皇帝接着一起身,屋里紧随一阵骚动,他伸头又多看了看两个受惊的妃嫔,余光又见顾甯川带着说不清的眼神正盯着自己,这眼神是自打进来开始就一直挂身上。

“回宫之后,朕再论功行赏,朕也不便在此留着了,你们赶紧养伤要紧。”

他见秦佩英要跟着送出去,握着她的手轻声道:“别送了,你也一夜没睡,多歇会。幸好你没事。”

皇帝这意思是他已经知道昨晚秦佩英求救不成的事情,今日大张旗鼓地起来,也算是表明态度了。秦佩英只字不提,全当没有这回事,带着几分羞怯低头说:“谢皇上。”

卫凌早就安排了人在外面候着,只待屋里腾出空间,就赶紧催人进去伺候。于是,几个主子前脚才出去,外面这堆人就捧着各式的漂亮衣裳和山珍海味又涌进去。

采莲挡下那几个要上来伺候穆晏清的宫女,突然就不知哪来的勇气,说:“主子一直都是由我来伺候,如今身上又有伤,你们不知轻重的搞不好弄疼了主子,东西都放下,我来。”

几个宫女都是卫凌差人选过来的,论伺候人的功夫当然数一数二,而且卫凌严厉要求过要好好伺候永寿宫,这会儿才进来,哪里敢就这么被打发出去。

场面正为难的时候,岳兰上前说:“偏殿备好了茶点,各位姐姐可过去休息一会儿。我们主子自会有赏。”

几个宫女这才放心地搁下东西就出去。

采莲先把热水端上来,又说了几句好话把岳兰和秦佩英都送了出去,手里拿着帕子迟迟不好下手。

这不是因为穆晏清,而是风尘仆仆的顾甯川还在那里守着!这可把采莲惹急了,“小川不是我说你……你就算是……那啥,你这会儿留在这里也不好吧。”

穆晏清打量一番这个孤魂野鬼般的顾甯川,说:“你也回去歇一会,我需要好好地睡一觉。”她刻意把“好好”两个字念得重,就想打消他打算一会儿就回来的念头。

顾甯川这才不依不饶地走了。

采莲解了穆晏清的衣衫,看到她肩膀、手臂、侧腰、后背、大腿……从上到下除了脸几乎没一块好地方,心疼得眼泪一直在打转,又得强压着难过,跟蜻蜓点水一样给她擦身,上药。

穆晏清偶尔疼得“斯哈”几声,再侧目看到成了哭包的采莲,后面只好偷笑着忍了回去。这一次摔得重,是因为那受惊的马儿跑得太快了,还有那发了疯似的东西在后面追杀,这种状况早超出了她那点三脚猫骑马功夫。

从前跑剧组也没少摔过,这点跌打擦伤她心里有数,也就面积大些多耗些日子才能好,更让人后怕的远不是这点最容易解决的外伤。穆晏清一旦静下来,这些鲜血淋漓的镜头就一直在循环回放。

采莲看她茫然地想什么的样子,反而和刚回来还有些精神气的状态不一样,抽了抽鼻子,说:“这会儿终于安静下来了,主子其实更害怕是不是?”

穆晏清不知为什么,突然鼻子一酸,好像那些画面带来的五味陈杂一下子翻涌起来。她呆呆地盯着采莲,说:“是啊,虽然有惊无险,但是那些东西会在这个时候无限放大……还好皇上那一关咱们混过去了,他什么都没有追究,但凡皇上今日心情不好,永寿宫都要遭殃。你看你哭成猪头这个样子,肯定也很难过。”

采莲反而已经冷静下来,说:“我从来没有怕过自己会怎么样。主子在,我就在。我难过的是自己只能在这等着,盼着,恨自己什么都不会,什么都做不了。主子你是不知道,小川昨天回来知道你丢了,他整个人跟发疯似的。”

采莲眨着通红的大眼睛,甚至心有余悸,“他提着刀就要冲出去找人,那个时候行宫已经下钥了,他说他就算杀也要杀出去,看门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。”

顾甯川差点真要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,李璟辞赶过来,将自己的令牌给了顾甯川让他和岳兰先出去,一刻不要耽误,他以皇子的身份再找找,看能不能多带点人出去。

穆晏清心里一阵酸涩,再一对比今天见到的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顾甯川,和昨晚那个发了疯要找到她的,的确是同一个人,而且都是因为她。她心里什么都清楚。

“他们即使没能惊动皇上,但是这么数下来,出去找我的人起码也有将近二十人,居然这么难才找到我……”

“还有你不知道的。”顾甯川给她喂了一口药,继续说:“除了把你带到最难找到的地方落脚,还另有人一直在后面处理了你们走过的痕迹,我们几乎无迹可寻。”

顾甯川和秦家的人都有野外实战的经验,实打实练过的眼观耳听本领,这才能艰难地追着那点皮毛一样的痕迹将人找到。

穆晏清缓了一会儿,口中的苦涩没这么浓烈,才正色道:“这么说来,这个局还有人,我们不知道。可能是敬贵妃还留着的后手。”

顾甯川说:“你安心养伤,先别想这么多。有这么多人帮着你,敬贵妃没这么好下手了。连皇上都一听消息就过来,今早的围猎也喊停了,就为着你的意外,猎场和行宫都给翻个底朝天。”他放下汤碗,手里一下子就空了,低头搓着手。

“我也没睡好,怎么一点动静没听到?”穆晏清望一眼窗外,已经入夜了,她这才察觉到清瑶阁今天出奇的安静,明明前两日还能听到一点热闹。

“那……自然是皇上下的令,不得叨扰这边。”

穆晏清一顿,这才听出一点不对味。

李煜玄藏的什么心思,穆晏清早有察觉,这样变化莫测的渣男帝王,对着她这个新鲜角色,难免有好奇心。她没机会更不想去验证。

可今天看他突然眼巴巴地赶过来,注意力原来也不是奔着秦佩英来的,穆晏清心里一寻思,看来这就不只是好奇了,来得正好,先利用了再说,保住大家的命要紧。

“皇上的来意我知道。小川,这个事情我会想办法去化解,你相信我。”

顾甯川倏忽抬起头,眼神复杂,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回应。

“我不喜欢他,而且我真的不要做什么宠妃,”穆晏清摇头,说得明白又坦荡,“我只想像现在这样,有你在,还有这么多人罩着我,我就这样抱着大腿生存下去就好了。”

顾甯川明明知道这些话奇怪又危险,本来空荡荡的心里却被让字句填得踏踏实实,半分不虚。他本来隐晦不明的脸忽地开朗一笑。

“你笑什么?”

“笑你今天的那些招数,”顾甯川坐到床边,“把我们所有人都吓半死,又敢把皇上的心思耍弄于股掌之中。莫说宫里,全天下都再没有你这样的。皇上把猎场翻转过来也不会知道,今天是清瑶阁藏得最深。”

穆晏清凝神一想,脸色凝重地说:“猎场……那……二殿下如何了?可有消息过来?”

顾甯川却没有穆晏清这么担忧,说:“死了一个侍卫不是小事,而且有敬贵妃在暗处,事情若不尽快有个答案,一旦大肆审查起来,对你是必定是害处。殿下会想到这个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殿下会不等了就先去认了这个?”

“不错。”

记住本站阅读地址:Dengbi5.com